记者_周鹏 实习记者_邢思悦 李欣欣  广州报道  摄影_卢慧明

　　尽管最近有好一阵无事可做了，但33岁的梁子丹依然每天都呆在自己的公司里。作为广州市一家二手车公司老板，过去一个月里，他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跟同样无事可做的同行们喝茶闲聊上。

　　在梁子丹那间名叫广州市超帆汽车服务有限公司的办公室，隔着玻璃就能看到楼下停放着的一片浑身铮亮的二手车。从售价数十万的雷克萨斯、汉兰达，到只要七万元的大众高尔夫，每一辆车都被工人们精心打磨过。它们曾经都是让梁子丹两眼发光、滔滔不绝地向客户介绍的宝贝。

　　过去六年中，梁子丹在这个行当里如鱼得水—他以差不多每天一辆的速度出售着各种品牌的二手车。这样的交易给他带去了稳定不菲的收益：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腰间的LV皮带，都展示着这位商人靠精明挣到的财富。

　　但7月22日下午，在他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梁子丹却是满面愁容—这个月里，他的交易量为零。楼下那20多辆曾经是财富来源的二手车，现在已经成了他的烫手山芋。

　　在位于广州大道南818号的宝利捷二手车专门店交易场内，摆满了包括梁子丹公司在内的众多二手车行数以百计的库存车辆。寥寥无几的业务员在陪着数量更少的客人看车，无精打采的氛围笼罩着这个广州著名的二手车交易市场。

　　这样的场景，从6月30日夜晚广州市官方宣布执行汽车限购规定后，一直持续至今。

　　“限牌令”夜袭

　　6月30日下午，几名工商人员走进了宝利捷二手车专门店，挨个通知店内商户去广州市交警大队车管所岑村总所开会。于是，正打算下班回家的梁子丹只得匆匆赶往会址。

　　在车管所的大会议室里，梁子丹目睹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会：几乎全广州的汽车经销商都集中到了这里。他的一位同行，广州市千里发汽车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千里发”)销售经理邓泳说，至少有上千人参加了那天的会议，“光是拉人的大客车就有10辆以上”。

　　这是一场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的会议，没人知道要发布什么消息。但关于广州可能将步上海、北京、贵阳的后尘，出台汽车限购规定的猜测已经在人群中私下流传。一些经销商给自己的公司打了电话，通知员工先别下班。但梁子丹没有打电话，他认为限购这么大的事不会选择在晚上突然公布。

　　就在3个月前，广州市长陈建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还曾表示暂时不会出台限行限购汽车的方案。而梁子丹据此判断，他的生意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变化。

　　但当天晚上八点左右，一位政府官员走入会场，宣布广州将自2012年7月1日起对汽车进行限购。

　　梁子丹回忆称，这位官员当时拿出一份传真件念了大约十分钟后，随即便宣布会议结束。现场一位经销商曾大声责问对方为何如此突然发布消息，对方挥着手里的传真说：“不要问我，我只比你们早知道10分钟。”

　　在这份当晚发布的《广州市试行中小客车总量调控管理通告》中，广州市为未来一年全市的中小客车制定了一个12万辆的上牌总增量配额，并将按照每月1万辆的数量来进行配置。尽管当晚并未发布牌照的具体配置方式，但经销商们纷纷猜测广州将模仿北京、上海，实施摇号和竞拍模式。

　　这份通告规定，广州市个人和单位的新车、二手车的转让、过户都在本次限牌政策以内。在7月1日零时开始为期一个月的试行期间内，全市暂停办理所有中小客车的注册和转移登记手续。

　　至今年5月，常住人口超过1600万人的广州已有超过240万辆机动车，其中中小客车超过167万辆。过去5年中，广州市的中小客车每年以19%的幅度不断增长。

　　广州市车管所的数据显示，此前广州中小客车每月的上牌量高达3.1万辆，平均到每日则是1000辆。而按照新出台的限牌规定，在为期一年的试行期间，全市中小客车的上牌量将锐减三分之二。

　　在7月16日的广州市政府领导新闻发布会，广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陈如桂承认，在3月中旬陈建华市长作暂无限购方案表态时，“广州确实没有研究过，也没有准备出台相关的限行限购政策”。但此后几个月中，广州市委市政府组织开展了一轮走新型城市化发展道路考察调研活动。

　　陈如桂表示，在广州市党政代表团赴北京、上海、天津考察期间，这些城市交通管理政策的经验和教训“给了我们很大启发”，并由此开始酝酿出台对汽车进行限牌的政策。

　　6月30日晚上会议结束后，广州汽车市场在灯火通明中度过了痛并快乐的“黄金时刻”。接到汽车销售点的电话后，购车者蜂拥而至。“人们像买白菜一样买车。”广州浩伟福特4S店的一位女销售员说，她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场景。

　　消费者捏着现金、存折和信用卡，一进门就叫喊着让销售人员取来售车合同，直接签字付款。她听说那天夜里，广州市有4S店创下了三小时内卖出300多辆车的惊人纪录。

　　而与之相反的情形则同时在梁子丹和其他的二手车公司里上演。除了通知为数不多的之前已经签订购车合同的客户提交完整资料外，这天夜里，梁子丹没有卖出一辆车。没有消费者愿意大半夜跑去买辆对车况一无所知的二手车。

　　梁子丹在公司呆到了天快亮时才离去—这是他六年来回家最迟的一次。

　　无果的申诉

　　为了挽救自己的生意，7月9日，部分二手车从业人员在广州市政府门前集中，“车商们最根本的诉求是：要求二手车能自由交易”。

　　曾有官员从广州市政府大门里走出来，尝试平息车商们的情绪，但其讲话给邓泳留下了 “言辞含糊，只是想打发我们回家”的印象。在这之后，另一位工作人员走出来说：“你们的问题，政府没有义务帮忙解决。”这激发了车商们的不满，他们决定前往广东省政府申诉。

　　下午两点钟左右，广东省政府有人出来接待了车商们。根据对方建议，车商们选出5名代表入内与广州市交委工作人员面谈。但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交谈，广州市交委建议车商们整理一份诉求意见后再行沟通。

　　最令那些等待中的二手车业者焦虑的是，在为期一个月暂停转让、过户手续的试行期结束后，二手车带牌自由交易是否会被政府允许。而一旦不能带牌交易，谁会去买一辆没有车牌的裸车呢？

　　一天后，也即7月10日上午，广州市交委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车辆限牌的配套细则征询意见稿，明确在未来一年试行期内，12万辆配额车辆将采用有偿竞拍和无偿摇号模式分配，两种方式各占50%。

　　但就像被遗忘的孤儿一样，发布会上未提及二手车的交易细则。

　　于是，广州的二手车市场开始陷入了度日如年的悲惨境况。过去，在广州许多街道的两旁，总能看到手举“高价求车”广告牌的业务员，而今这样的境况已经悄然消失。

　　过去的近一个月里，梁子丹和他周围的商户没有做成一单生意。他们悲观地说，至少在近期不会有什么转机了。

　　7月22日，在这个冷清的周末下午，梁子丹在办公室接待了无事前来闲坐的朋友蓝瑞恩。

　　蓝瑞恩是广州市俊杰汽车服务公司的老板，同样是做二手车交易业务。由于目前广州市已暂停办理中小客车的注册及转移登记，二手车交易现已全面停滞。

　　而在去年，广州市的二手车转移登记数量高达13万辆，占到全市机动车交易量的约三分之一。

　　“我们现在电话都很少接到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蓝瑞恩说。他坐在一张根雕茶台旁的靠椅上，对面墙上一幅画满绚丽鲜花的油画丝毫提不起他的精神，整个办公室就像窗外的二手车一样安静。

　　惨淡的生意

　　在2012年7月31日，广州市交委举行新闻发布会，正式向社会公布《广州市中小客车总量调控管理试行办法》，公布了“环保+摇号+竞价”的中小客车增量指标分配新模式(分配比例为1:5:4)。

　　广州市交委主任冼伟雄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二手车商手中在2012年7月1日零时前登记的存量二手车，可以在今后8个月内带牌过户一次。有评论认为，目前广州市场的二手车业务基本上是带牌销售，限牌之后，即使允许带牌过户，由于配额有限，销售也将急剧减少。

　　按照蓝瑞恩的估算，至少有两万人身处广州二手车交易的产业链中，其服务内容从回收、翻新直到销售、代客办理上牌手续的全部环节。而现在，在二手车集散地的广州大道南上，以往货如轮转的昌盛场景已经戛然而止。蓝瑞恩估算一番后说，这条大道上的经销商已经有超过6000辆积压车辆。

　　“现在整条广州大道南都安静下来了。”他这样形容道。

　　过去三周时间里，这些少人问津的车辆一天天消磨着老板的资金和员工们的希望。在过去，包括场租、人工、水电等开支在内，梁子丹每个月需要支付10万元的成本开支。

　　现在，除了人工这一块的开支因业务员没有提成而有所降低外，他的成本压力并未因生意萧条而得到缓解。而这其间还不包括车辆的折旧费。

　　在无所事事地撑了两周后，蓝瑞恩撤掉了他开设在宝利捷里的分公司，将5名员工全部召回距此地不远的公司总部。而在总部，最近除了两位成天坐着玩手机的值班人员外，这间有十多名员工的公司里便空无一人了。

　　突然而至的限牌令，已经改变了二手车行业原先的经营生态，一些人陆续离开了这个沉寂的市场。

　　蓝瑞恩的公司就已有3人辞职离去，其中有已跟随他多年的老员工。在广州二手车行业，销售人员通常只有一两千元的底薪，从每一单成功的交易中获取提成是他们的主要收入。“现在没事可做，那点底薪只够租房了。”梁子丹说。

　　这样的状况在大型的二手车公司里也是如此。几天前，紧挨超帆公司的千里发已经流失了3名业务员。令人唏嘘的是，其中的一名辞职员工，才刚从因为限购而市场不振的房地产领域转行来此。

　　作为广州市知名的二手高级汽车经销商，这家公司以往每月售出的汽车有三四十辆之多，其中不乏售价上百万的保时捷、奔驰等顶级品牌。但现在，一百多辆库存车辆也正考验着这家公司员工的耐心。

　　在梁子丹和蓝瑞恩无所事事地呆在办公室喝茶时，千里发剩下的销售员正坐在前台闲聊。尽管公司老板已表示不会裁员，但对员工而言，前景不明的行业阴云已经笼罩在他们头上。

　　“我们原本有稳定的工作和生活，但限牌令出台后，一切都被颠覆了。”千里发另一销售经理胡慧梅说。这位女性年过四十，已在二手车市场里滚打了10多年，是一位精明熟练的销售主管。她对老板表示不会裁员的勇气感到敬佩，但让她担心的是：如果哪天老板扛不住了怎么办？

　　这天下午，超帆公司没有一位登门客户。一旁有着临街汽车展厅的千里发也好不到哪里去。临近下午4点多的时候，千里发来了一名客人—在广州公布限购政策后，这位湛江客人已是第三次来广州打探二手东风本田CRV的售价。

　　“限购后二手车行的老板应该会着急，如果熬不住，他们就会降价。”这位趁火打劫的装修公司老板无情地说道，毫不介意身旁千里发销售人员一脸尴尬的表情。